能源反腐十年纪（四）：倒查二十年，晋蒙陕阻击煤炭“塌方式”腐败

作者 |  刘洋

编辑 |  杨亦

今年1月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届中央纪委三次全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对持续发力纵深推进反腐败斗争作出战略部署。

习近平指出，经过新时代十年坚持不懈的强力反腐，反腐败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并全面巩固，但形势依然严峻复杂，“要坚决打赢反腐败斗争攻坚战持久战，要持续保持惩治腐败高压态势”。

习近平在讲话中，特别提及能源等资源密集行业的反腐。习近平指出，要“深化整治金融、国企、能源、医药和基建工程等权力集中、资金密集、资源富集领域的腐败，清理风险隐患。”

围绕高压反腐十年，华夏能源网（公众号hxny3060）对石油、石化、电力系统及煤炭领域央国企的反腐成就及典型大案、要案进行了梳理。本文为系列文章的第四篇：

中国是油气、电力大国，油气、电力领域的反腐成果显著。中国更是煤炭大国，纪检部门倒查二十年的铁腕治贪，让诸多触目惊心的腐败案件无处遁形，反腐成果可圈可点。

相比石油领域相互勾连、沆瀣一气的“石油帮”，相比电力领域层出不穷的小官巨贪型“电老虎”，煤炭领域治贪面对的情况更加复杂，手握资源、权力的贪官们将“黑金”的价值榨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公开资料显示，过去十年间的煤炭反腐， 光是内蒙一地就追回损失600多亿元，这也从侧面反应出煤炭贪腐为害之巨。

就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拿着国家资源去搞行贿受贿、去搞权钱交易，这个账总是要算的”。随着煤炭反腐的持续强力推进，那些靠煤吃煤、贪婪无度的“煤老虎”们，终将受到应有的惩处。

陕西“千亿矿权案”波澜

煤炭资源历来是手握权力的贪官们的必争之物，官员涉煤贪腐的案例并不鲜见。但是，一桩“千亿矿权案”同时“干翻”一个省委书记、一个最高法院副院长，那就堪称奇案了。

陕西“千亿矿权案”就是这样一起奇案，前后历时十多年，是一起典型的涉矿贪腐案。

与内蒙古鄂尔多斯接壤的陕西榆林地区，地下煤炭资源丰富。因为丰富的煤炭资源，榆林市这些年来享尽了风光，财政收入在陕西省名列前茅并一度跃居全省第二。

千亿矿权案就发生在榆林。涉事一方为陕西商人赵发琦名下的陕西省榆林市凯奇莱能源投资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凯奇莱”），另一方是陕西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西安地质矿产勘查开发院（下文简称“西勘院”）。

2003年8月，上述双方签订协议，凯奇莱公司出资1200万元与西勘院合作勘察陕西榆林横山县波罗-红石桥煤矿（下文简称“波罗井田”）。

其后，西勘院想毁约。2005年，陕西省发改委将波罗井田配给一位曾在陕西省政府担任打字员的女港商刘娟，后者与西勘院签订了合作勘察合同。赵发琦对西勘院的“一女二嫁”表示不服，遂将其告上法庭。

赵发琦方面提供的一份2005年详查数据显示，波罗井田勘查区的279.24平方公里区块下储藏着约19亿吨优质动力煤，矿区当时估价高达3800亿元。

一场旷日持久的神奇斗法就此展开：先是陕西高院判决赵发琦胜诉，然后西勘院反诉至最高法，最高法将案件发回陕西高院重审，陕西高院于2011年3月推翻原判决，认定赵发琦败诉。

事后，赵发琦举报称，陕西高院重审改判，是因为最高法院时任主管民事审判的副院长奚晓明与时任陕西省常务副省长的赵正永干预其中、左右司法。按照举报内容，赵正永不仅“指使陕西高院枉法裁判”，还批示“要求该省工商和公安部门调查赵发琦涉嫌诈骗”。

赵正永出生于1951年3月，曾在安徽工作多年，2000年调任陕西，先后任陕西省政法委书记、副省长、省长、省委书记。2016年4月至2018年3月，还曾任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内务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随着2015年7月奚晓明落马，赵发琦的案子开始出现转机。2019年1月，由中央政法委牵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最高检察院、公安部参加，成立联合调查组依法依纪开展调查。1月15日，时任陕西省委书记赵正永被查，距离其退休仅隔10个月。

2020年1月4日，中纪委国家监委官网发布处分通报，赵正永被开除党籍，按规定取消其享受的待遇；并终止其陕西省第十三次党代会代表资格等。经查，其在“能源资源开发利用、企业经营、工程项目承揽等方面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利，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2020年5月11日，赵正永案在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检方指控，赵正永单独或者伙同其妻等人非法收受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7.17亿余元（其中2.91亿余元尚未实际取得）。

最终，赵正永以受贿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赵正永当庭表示：服从法院判决，不上诉。

2023年5月，两名已经退休近10年、原分管煤炭的榆林和神木主要官员——郭宝成、王长安的突然被查，再度给陕西煤炭领域带来了始料不及的震动。陕西的煤炭反腐持续在行动。

郭宝成，曾经是“煤炭黄金十年”主政中国煤炭第一大县神木的市委书记，并以在全国率先力推“神木免费医疗”闻名。王长安则曾经官至榆林市副市长，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分管榆林的煤炭。

郭王二人贪腐细节目前尚未对外公布，但据信与陕西省煤炭领域反腐关系密切。算上王长安在内，榆林已有三任分管煤炭工业的副市长被调查或问询，至于下辖的产煤大县神木和府谷，更是有五位县委书记先后被查。

煤炭领域的腐败一般涉及金额都极其巨大，尤其在煤田批复、煤矿整合方面，往往是十亿、百亿级的输送。郭王同时被查，在陕西煤炭领域引起强烈震动。已经退休近10年的郭王同时被查，与内蒙古煤炭反腐“倒查20年”同其音调。

内蒙煤炭反腐“倒查20年”

内蒙古矿产资源丰富，是中国发现新矿物最多的省区。包头白云鄂博矿山是世界上最大的稀土矿山，稀土查明资源储量居世界首位。截止到2017年底，全区煤炭保有资源储量为4205.25亿吨，占全国总量的25.03%，居全国第二位。

2020年2月，内蒙古煤炭反腐拉开大幕。彼时，内蒙古党委和政府成立了煤炭资源领域违规违法问题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时任自治区党委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石泰峰亲自挂帅。

2020年2月28日，针对云光中、邢云、云公民等腐败案件暴露出的煤炭资源领域违规违法问题，按照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的纪检监察建议，内蒙古自治区党委、政府召开煤炭资源领域违规违法问题专项整治工作动员部署会议。

会上，时任内蒙古党委书记石泰峰表示：“这些问题已经成为污染政治生态的最大‘毒瘤’和源头，必须坚决割除掉、彻底清除净”。

（ 从左到右依次为 云光中、白向群、邢云、云公民）

上述被提及的云光中、白向群、邢云、云公民四人，均曾长期任职于内蒙古。其中，云光中，曾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副主席，内蒙古党委常委、首府呼和浩特市委书记。2019年6月11日落马，后因受贿9432万余元获刑14年。

白向群，曾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副主席，2018年4月25日落马。后因受贿8515万余元，贪污712万余元，内幕交易成交4256万余元、非法获利1717万余元以及泄露内幕信息成交4308万余元、非法获利4052万余元获刑16年。

邢云，曾任内蒙古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内蒙古党委政法委书记、内蒙古人大常委会副主任。2018年10月25日落马，后因受贿4.49亿余元获刑死缓；在其死缓期满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云公民，曾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副主席，山西省副省长，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书记，山西省委副书记、宣传部长，神华集团副董事长，华电集团总经理。2019年10月24日落马，后被控受贿4.6866亿余元，最终被判终身监禁。

2022年8月22日，在“中国这十年∙内蒙古”主题新闻发布会上，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孙绍骋表示，内蒙古煤炭反腐“倒查20年”，共查处涉煤腐败案件789件、1163人，其中厅局级干部73人、县处级干部286人，挽回国有资产损失608亿元，清收煤炭资源299亿吨。

对于涉煤腐败案件，内蒙古专项整治监督责任办公室成员刘占波曾表示，涉煤腐败在内蒙古滋生蔓延，形成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在内蒙古衍生出了庞大的涉煤利益链、关系网，还有共腐群。

官商勾结合伙成势，他们或明或暗地干涉政治，干扰经济社会发展，涉煤腐败问题已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已经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

内蒙古煤炭反腐还一度惊动中央。2021年3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强调：“当共产党的官，当人民的公仆，拿着国家资源去搞行贿受贿、去搞权钱交易，这个账总是要算的。”

煤炭大省山西的“塌方式”腐败

比陕西和内蒙古更早，这一轮超常规煤炭反腐其实肇源于煤炭大省山西。

2014年8月，在山西爆发系统性、塌方式腐败窝案之后，王儒林空降山西。同年11月19日，新任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在一场调研考察座谈会上指出，山西因煤而兴，也因煤而困。山西出现系统性、塌方式严重腐败问题，主要发生在煤炭及相关领域，突出表现为易发、多发、高发。由于没有履行主体责任，没有从严治党，不少干部深陷其中，倒在煤上，而且量大面广。

在山西煤炭业内，通常将同煤集团、山西焦煤、晋能集团、潞安集团、晋煤集团、阳煤集团和山煤集团等7家以煤炭生产和销售为主业的公司，并称为山西省属七大煤炭集团。

在这一轮山西煤炭反腐中，这七大国有煤企都有大批高管落马，无一幸免，成为“塌方式”腐败的重灾区。其中，白培中、杜建华、任润厚、刘建中、曹耀丰、吴永平、郭海、吴永平、张有喜、郭金刚等10人，均曾任七大煤企的董事长或总经理，而副职和中层更是不计其数。

山西焦煤董事长 白培中

2011年11月，时任山西焦煤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劫，其妻报案称“被抢300万元”。 但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却证实被盗钱财物品总价值近5000万元。白培中因此暴露出腐败问题，被查落马。

有意思的是，犯罪嫌疑人之所以被迅速抓获，原因竟然是：“疑犯认为白培中这些钱是贪污受贿来的，不敢报案，所以才在得手后公然开着抢来的奥迪车，连车牌都不换，逍遥而去，根本没有隐藏”。

紧步白培中后尘的，是另一位山煤集团董事长杜建华。2012年6月，因涉丁书苗案，杜建华被中央纪委带走调查。丁书苗系山西女富商，因充当“白手套”牵涉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案被调查。

2015年5月16日，在山西“三严三实”教育活动启动仪式上，时任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发言，矛头指向山西焦煤集团高管腐败。

“省属国有企业的一位领导，今年三月下旬被双规，他在十八大特别是去年九月以后，仍然去私人会所吃喝享受。于2012年借下属单位的越野车自己使用，一直到双规的当天，这个车也没还。他权色交易，就在被双规的前一夜，还约其中的一个情妇到宾馆寻欢作乐。据这段时间的调查，此人收受索要他人的贿赂是1500多万，还有美元、欧元、黄金和汽车等。他在向组织申报房产的时候报了两套。但据现在调查，他在太原、三亚还有7套房产、4个车位、1套商铺。直到2015年春节，他还收受贿赂。”

据悉，王儒林所言的这位国企领导，正是山西焦煤集团副总经理刘生瑞。2015年3月，刘生瑞被查落马。

在山西煤炭反腐高潮迭起之际，七大国有煤企中只有阳煤集团、晋煤集团尚无一把手落马。彼时山西官场内部人士指，“阳煤、晋煤貌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事实也果然如此，腐败的盖子一点点被揭起来。

（ 从左到右依次为白英 、 闫文泉 、 郭金刚 ）

2019年11月4日晚间，山西省纪委监委网站发布消息，阳煤集团原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白英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调查。2020年4月，白英被开除党籍，按规定取消其享受的待遇，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2022年9月21日，山西省能源局党组成员、副局长闫文泉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查。闫文泉曾长期在原阳煤集团任职，自1989年从最基层的技术员做起，至2013年8月开始担任阳煤集团副总经理。2017年4月，调任山西省煤炭工业厅副厅长。

至于晋煤，更是腐败窝案的典型。据山西省纪委监委宣传部与山西广电联合摄制的电视专题片《护航》披露，晋能控股集团在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郭金刚的错误带领下，不正之风泛滥，圈子文化盛行，权钱交易肆虐，政治生态恶化，出现系统性坍塌。

在任职晋能控股集团原董事长期间，郭金刚将企业当作了“独立王国”“专属领地”，刚愎自用、独断专横。他任人唯亲、任人唯钱，先后将自己的30名亲属安排在公司任职。郭金刚最大的爱好是逛街购买奢侈品，在北京、太原、大同等多地存放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男装达数百件。他还长期配备专职“保镖”，下基层调研更是大讲排场、前呼后拥。

在郭金刚的影响下，晋能控股集团上行下效，出现系统性坍塌、集体性沦陷。截至目前，晋能控股集团副总经理刘文彦、晋能控股集团副总经理赵晨德、晋能控股集团副总经理王存权等人，以及晋能控股煤业集团原副总经理李云江、原晋煤集团副总经理闫振东等省属企业副职、晋能控股集团组织和人力资源部原部长李青安、晋能控股集团原总法律顾问曹贤庆、晋能控股煤业集团原副总经理宋银林，及轩岗煤电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韩利军等均被查处。

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腐败案例中，除了触目惊心的贪腐数字，更应该引起思考的是为什么煤炭领域的腐败如此严重，如何才能构建起长效反腐机制，避免企业经营生态和行业政治生态不被腐蚀侵害。

青山有幸埋煤炭，资源无辜铸贪官。国有资源不应该成为某些人攫取私利的“自留地”，能源国企更不应该成为贪官们任意取用的“菜园子”。强力肃贪、铁腕反腐，现在是到了“煤老虎”们为恣意妄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