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感觉"的中国味

2006年第4期山东教育学院学报总第116期“新感觉”的中国味吴霄岳(北京语言大学汉语速成学院,北京10003摘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新感觉派作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小说流派,往往被作为外来文学流派、文学潮流彩响中国文学的典型个案来研究。本文试图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将目光聚集于中国新感觉派的传统文化品质,在作品审美原则和作品、作家自身的传统文化心理两方面分析该流派对传统的回归,并最终得出新惑觉派“中国化”的结论关键词:审美原则;意向;意境;文化心理;回归中图分类号:D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08-2816(2004060任何时代的文学都不可能同前一时代绝缘,各种艺术国古典诗歌的一个重要范畴它不同于客观的物象,也不是的发展都有其源流关系,不管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流派,都主观的心态,而是客观物象和主观情志相统一的产物。“中只有吸取前人的精华才能创造出自己的艺术世界,写下自国民族思维和民族文化的总体特质可概括为‘象本位’。其己时代的文学历史。传统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力量,对任特征之一,是偏于对外部世界的直观把握整体拥入。这种何变革者而言都是无法完全逾越的它必定要对变革者实象本位思维范式和文化传承积淀于中国历代文学主体施干预和制约。活跃于20世纪30年代前后以刘呐鸥、穆就表现为他们观照审美或批评对象时偏于“集零为整’宏时英、施蛰存三位作家为代表的新感觉派,由于受到以日本观地逼近对象整体地拥抱对象,在对象的外延属性、整体新感觉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明显影响,往往被特征乃至对象与置身于中的环境方面,尤具有较强的敏认为是中国现代主义小说最早最典型的代表流派之一。尽感”。管如此我们也得承认这个诞生于旧中国的流派无论是在西方文学批评中,意象( imagery)同与它近义的形象艺术层面,还是在文学深层结构上都有十分传统的一面。(img)常混用。“意象是现代文学批评中最常见、也是最那么这些传统因素究竟体现在哪里?它们又是如何对新感含糊的术语。它的使用范围可以包括读者从一首诗中领悟觉派的创作造成影响的呢?到的形象’,以至构成一首诗的全部表现内容……意象是对传统审美原则的回归语言绘成的画面,一首诗本身也可以是多种意象描写绘制中国新感觉派作家喜欢在快速的节奏中表现半殖民地成的一个意象。这一术语自18世纪以来随着“想象”的都市的病态生活,他们往往能准确地抓住大都市中形形色理论而广泛流行,“他们把文学看成一种能在读者心中唤起色的日常现象和生态人情。而重视感觉是新感觉派小说生动的图象的媒质”。因此,这个术语带有不同程度的心的根本特征。读中国新感觉派小说能使我们的各种感官都理学色彩。充满感党印象。不过这些感觉不是纯客观的,而是带着强显而易见,新感觉派对于“意象”的理解和运用更多的烈主观感觉色彩的。他们力图把主观感觉和主体印象渗进来自东方,是“中国的”。在新感觉派这里,感觉不再仅仅是客体中,使感觉升华,表现作家自身体验到的整个世界。所文学作品的一种表现手段,还是感知世界结构小说的主体以,不论是写人、记事、状物他们总善于将色、香、味、音、支架。他们用主客观合一的创作手法把自己强烈的情绪光、形等凭感觉器官才能体验的感受细致逼真地描画出来,加诸客观对象。《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中所选取的意象就构成一幅幅可触可感的立体图画是弥漫于现代都市里的狂乱情绪的客观对应物“翻开绿裙这种艺术手法让我想起了中国的古典诗歌,意象是中的微YH中国煤化工的微笑成为读者感知CNMHG收稿日期:200605-01作者简介:昊霄岳(1978-),男,山东济南市人,助教。总第116期山东教育学院学报主人内心焦躁迷乱、春情涌动的形象符号。这些相关意象小说如《梅雨之夕》《春阳》等篇虽然有人物的自由联想、意暗示了情感意向渲染了特定的氛围唤起读者的相似情感识跳跃但作者从未退出小说而且往往运用传统的心理描体验,从整体上受到浸染而无意去详究其细节和所以然。写方法以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切入,通过人物动作、神再看施蛰存的《扇》,小说写两小无猜的一对少男少女以一态的刻画而显示其内心。至于人物心理活动本身遵循的柄茜色轻纱的团扇作为初恋的赠物。其中写到他们在花园也是时空发展的正常秩序,所以读起来十分晓畅,不会产生赏月,以团扇追扑流萤的情景,其意象显然取自杜牧“轻罗像读西方意识流小说那种捉摸不定的飘忽感和煞费周章的小扇扑流萤”之句晦涩感。穆时英的《街景》对都市乞丐死前意识的描写:女新感觉派还将多个意象叠加,形成意境。穆时英在子的叫声巡捕轮子跑着的人、火车媳妇的脸家…历《 PIERROT中对夜上海的各种建筑设施和各建筑中活动的史性内容与人物的现实存在相补充超越了现时的存在表人的描写,没采用自然主义的方式,而是选择了这些人物各现出他们死前对亲人家乡的眷念。它是传统现实主义艺术色的眼:色情的眼、饕餮的蝇眼、乐天的醉眼、欺诈的俗眼、方法与现代主义意识流技巧的融合,是“中国化”的意识流。亲昵的荡眼、伪善的法眼、奸滑的三角眼、朦胧的睡眼…二、对传统文化心理的回归这种选择性便是作者主观感受渗进客观事物的结果。通过新感觉派小说在文化心态上也没有完全摆脱传统。在这些眼和眼中看到的事物的叠加读者看到一个支离破碎刘呐鸥的小说中,女主人公大都有自己的丈夫或未婚夫有的世界,感到一种厌倦和烦乱的情绪。而深受中国古典文法律承认的家庭。然而,一个个却都是“性解放”主义者其学影响的施蛰存更是在小说集《上元灯》中,给数篇作品营开放程度极为超前。他的女主人公并不都是为生活所迫而造出了晚唐诗般的意境氛围。出卖肉体。她们有时是主动者常常耐不住一时一刻的寂意境作为传统的审美原则源自老庄与佛教合流的“言寞而竭力寻求刺激不放弃一切享受生命快乐的机会。相不尽意”的哲学思想是地道的“国货”。它是中国人对自己比之下,男人似乎更传统、更保守一些。小说特定的题材与源远流长的抒情性文学长期审美实践的理论萃取,是区别人物给人一种印象:作者从男性的视角表达了对现代都市于西方美学传统最能显示民族特色的审美原则之一,作为女性的惊愕与失望失望之余又似乎表现出无奈与认同,遭文学传统的审美追求它深深地积淀在中国文人审美心理到抛弃的男主人公的忧郁失望吃惊我们也可看作是刘结构中,并在新感觉派的小说中顽强地表现出来。呐鸥本人的情绪感受。这种东方人特有的文化心态在施蛰注重新感觉的这些作家不仅喜欢把视觉听觉、嗅觉等存的小说中也时有表现。《雾》与《春阳》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各种感官的感觉堆积罗列造成意象叠加还善于把各种感由小镇来到上海的她们都有爱欲的饥渴但牧师女儿素贞觉打通,造就一个更加浑然一体的感觉世界。例如穆时英怀有浓厚的中国传统思想意识鄙视“戏子”,恪守“万般皆的《第二恋》中男主人公对天真的女主人公的第一印象是: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价值观与才子佳人的婚姻模式,难觅她的眸子里还遗留着乳香。”用嗅觉来写视觉,通过感觉挪中意郎君。富孀婵阿姨也用理念将情欲压抑了下去。作品绘出女主人公的单纯幼稚。再如鸦片烟的香味是“古中的男主人公思想观念都较保守即使是生活中偶尔“脱铜色的”,失落的情绪是“啤酒似的,花生似的,朱古力糖似轨”,如婚外恋、对路遇少女想入非非,或因一时冲动而犯的,Smki似的”,恋人的吻是“紫色的”、“一朵一朵的”。虽案,他们仍表现出对妻子的些许歉疚。这反映了作家头脑然通感在西洋诗文中很早就出现但它在中国文中也是一里传统甚至是保守的道德价值观。种经常使用的描写手法。例如“红杏枝头春意闹”、“嘈嘈切新感觉派作品中弥漫的那股现代都市人内外交困的焦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等等。虑与焦虑过后悲观、頹废和虚无的情绪,一般认为是属于现在挖掘与表现潜意识日常生活中的微妙心理变态心代人的现代主义的。而实际上年寿荣乐最终将落入虚无理等方面新感觉派同样显示出重要特色,要在小说中揭示的思想也是古已有之。这种虚无精神源自宗教特别是佛教人的无意识心理,采取类似自由联想法的西方意识流手法对东方民族的影响。否定现实生活,空即色、色即空的佛学是势所必然。但在探索的过程中,新感觉派对精神分析这思想与道家在有限与无限对比中产生的悲怆感、生命感、神类外来思潮和形式并不去单纯追求,而是做到受其影响,又秘感融合起来,形成了中华民族普遍具有的虚无幻灭的美摆脱影响。不管是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作家要表现的学精神。新感觉派小说的内容自然有时代与地区的特点是中国人的生活和心态就必须照顾到传统方法与中国读但中国煤化工与魏晋玄学禅诗又一者的阅读习惯尽可能将外来形式融于传统表现方法之中,脉相CNMHG最终达到摆脱影响。西方意识流手法要求作者退出小说,已个代表作豕目牙来看,他们受到传统文是叙述者销声匿迹、人物取而代之的直接话语。新感觉派化的影响也是十分明显的。施蛰存在三位新感觉派主要作78吴霄岳:“新感觉”的中国味2006年第4期家里受传统文化熏染最深,也是古典文学修养最好的一个。字符号,没有背离本民族语言的基本个性和特征,这一事实蛰存出生于江南一个书香人家,其父是清末秀才,在古典足以说明白话文与传统的深层联系。汉语汉字作为本民族文学方面的修养,无疑给过他一些影响这从施蛰存小时的的文学符号的历史连续性,并没有在现代作家手中“断裂”。作诗习文上能看得出来。八岁前,施蛰存在苏州醋库巷居相反,由于现代作家的创造性运用,汉语的特征还获得了极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有一会稽籍的保姆常和他坐在庭园内大的丰富和发展。新感觉派小说中经常使用外语词汇,而的桂树下教他琅琅上口的山歌,“历匝月弗穷”。民间文大量地吸引外语的词汇对汉语的本质毫无损害。一个不学的熏陶,也给幼时的施蛰存以许多精神的育养。读施蛰容否认的事实是他们仍用汉语汉字进行文学创作,传达他存的许多小说往往会陶醉于小说中弥漫的感伤情调这种们对社会人生的思考。正是这个平常的基本事实决定了他感伤情调一方面来自施蛰存的感伤气质,另一方面与古典们的文学与民族传统最深刻最丰富的历史联系。普通语言文学的影响分不开。施蛰存就说,小时候曾经看过父亲收学理论告诉我们,语言忠实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文藏的一些诗词方面的书,如《白香词谱》、《草堂诗余》之类,化,是维系民族的纽带。获得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接受某一并自己学着填词。这些哀伤婉约之作培养了他多愁善感的套概念和价值。当他们从小接受了汉语系统,接受了汉语性格,影响了他作品感伤的调子,《上元灯》就是很好的例言文学的基本教育,他们事实上也就无形中接受了民族的子。奇怪的是施蛰存自己却不承认这一点,他说:“在我写思维方式、审美情趣、精神价值、文化观念等一整套民族文小说的时期,古典文学对我实在没有影响,甚至可以说,我化的基本内容。这些通过汉语系统所反映出来的文化内当时还竭力拒绝古典文学的影响”。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容将会终身伴随着他们决定着他们的文化价值取向,决不很确切。定着他们同民族传统永远不能分割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当而透过穆时英的小说,我们分明看到了深埋在他内心我们对新感觉派小说艺术特点、审美意识、思维方式及价值深处的墨侠精神。在《南北极》这本小说集中,穆时英笔下取向等文学深层结构进行分析时明显地看到了本民族的的葬汉们虽然缺乏对“义气”真正的理性思考,但在他们淳模式和色彩朴的心灵中,则时时高悬着神圣的准则和目标,并对之抱有由上面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对日本新感一种准宗教性的感情。他们义不容辞地要报恩复仇,报德觉派的现代派技巧的接受过程中,中国作家们根本没有脱报怨,大者事关国家兴亡,小者则为个人荣辱。知恩不酬和离开浸润其中的中国传统两者自然的融合在一起,并忠实事不关己,都有悖于墨侠精神的伦理准则,他们是不屑做地描述了二三十年代由乡村向都市、由传统向现代转型中的。对敌人的残酷和对朋友的忠义犹如硬币的两面,无不的都市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虽然他们超前地领反映了中华民族任侠尚义的传统文化心理。无怪乎日本新悟到西方现代派的感情模式和感觉方式,并且在小说叙述感觉派作家横光利一在评论穆时英时曾说:“虽然其表现采模式和表现方法上作了求新求变的大胆探索,但是在文学用了新时代的形式,而其内容却是基于支那的传统之上的深层结构上仍然无法完全跳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新的刘呐欧公认是三人中离传统最远的人,但他毕竟是感觉”带上了中国的味道。中国传统文化哺育下台湾人的后裔既然旧的家庭礼仪可以影响到他的婚姻,那么他的作品中闪现出传统的影子也就不足为怪了。而这则主要通过他所塑造的男性主人公的注:道德尺度体现出来①周晓明:《20世纪中国文学主体问题三论》,《华山师范大学学文学的发展表现为一个连续性的历史过程。任何断代报》,19年第四期第14-15页。文学史都不过是文学发展历史链条中一个具体环节。它一②③转引自王先军、王又平:《文学批评术语词典),上海文艺出端联系着过去,另一端则伸向未来。文学发展史证明,文学版社,198年版,第203页。传统中那些基础部分,仍然千百年地支撑着民族文学的高④参见施存:(山歌俊),载(半月),2卷15号楼大厦。就像河床与堤岸一样,承载导引着民族文学历史施蛰存:《说说我自己,载《文艺百话)华东师范大学出版杜的长河及其流向。现代文学创作所使用的白话文与文言文⑥应国靖(文坛边像)学林出版社,1则年版第12页。相比虽然发生了一些深刻的变化,但没有改变文言文的文中国煤化工CNMH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