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否需要担心石油资源枯竭

石油是如此重要，没有哪个现代经济体能离得开石油。一旦没有了石油，除了目前数量还很少的新能源汽车之外，地球上超过90%的汽车都将不得不停在车库里或者趴在马路上，无法行驶；一旦没有了石油，很多用石油发电取暖的城市将有可能失去光明和温暖；一旦没有了石油，我们生活中许多习以为常的日化用品、塑料制品将无法生产；一旦没有了石油，甚至连世界各地最常见的柏油马路都无法得到修复或新建……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可谓细思极恐，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因而，对于任何研究石油经济的人而言，地球上的石油资源会不会被用完？什么时候会用尽？都是基础性的问题。事实上，不论是产油国，还是主要的石油消费国，抑或是大型石油公司，对这一问题都非常关心。

如果接受石油是化石能源的理论，认为石油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那么地球上的石油总储量客观上就是有数的。这似乎意味着地球上的石油总有一天会被耗尽。根据2015年的最新数据，如果保持当前每年43.6亿吨的开采量不变，地球上的已探明石油储量还可以供人类再使用50.7年。

但是这一答案并不是确定的，存在诸多变数。

一方面，人类未来每年开采、消耗多少石油是不确定的。随着全球经济规模的扩大，石油消耗总量会继续增加，但每年的增长率是多少仍然是一个疑问。同时，单位GDP能耗可能降低，石油在整个能源结构中的占比也可能发生变化。在假设单位GDP能耗和能源结构不变的前提下，未来全球经济增长意味着每年将消耗更多的石油，从而使得截至目前的已探明石油储量可供人类使用的时间少于50.7年。

另一方面，尽管地球上真实的石油储量是一个确定的数目，但是在一定科技条件下能被人类探明且具有商业开采价值的石油储量有多少并不确定。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石油价格的变化，可探明储量在未来必然还会发生变化。而新探明储量的发现意味着未来石油可供人们使用的时间会长于50.7年。实际上，在过去35年里，人类新发现的石油资源量远大于所消耗的石油资源量。

价格调整机制发挥作用：“看不见的手”

更关键的是，问题的复杂性远不止于此——即便假设我们能确定地知道未来石油需求的增速，也确定地知道未来已探明石油储量的多寡，我们仍然不能简单地用后者除以前者的办法得到“地球上石油资源什么时候会用尽”这一问题的答案。

因为理性的石油生产者会动态调整其产量，以实现未来利润折现总值的最大化。如果预期未来的石油价格上涨，那么油田的所有者当然会选择将更多的石油留存在地底下，而不是以目前的低价卖给消费者。这是经济学家哈罗德·霍特林（Harold Hotelling）早在1931年就阐述过的理论。在最简化的霍特林模型中，如果假设石油资源总量既定，那么石油价格就会持续上升。而石油价格的上涨一方面会激励消费者减少需求，另一方面会刺激市场上出现替代品。

正如沙特阿拉伯前石油部部长谢赫·亚马尼（Sheikh Yamani）的经典金句所说的那样：“石器时代的结束，并不是因为人类用光了地球上的石头。”同样，石油时代的结束，也不会是因为地球上石油被用光了。虽然石头是非消耗品，这一点与石油有着本质不同，但谢赫·亚马尼的这句话蕴含着非常深刻的经济学哲理——人类一定会在石油用尽之前，实现向新的替代能源的转换。正因如此，石油资源将不会被真正用尽。

认为人类一定会在石油用尽之前实现向新的替代能源的转换，并不是出于对未来的盲目乐观，而是理性的经济学分析使然。

两股力量会推动由石油向替代能源的转换：一是在石油资源走向枯竭的过程中，石油价格会上升；二是随着研发投入和技术进步，使用太阳能、核能、风能等新型能源的成本会下降。换句话说，在市场经济中，价格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会发挥作用。在上述两股力量的共同推动下，新能源相对于传统石油能源的成本将呈现下降趋势，最终会达到一个均衡点。

而且，上述第一股力量本身还会促进第二股力量的形成——石油价格的上升会鼓励企业更多地投资于研发替代能源。这正是2009～2014年这段高价石油时期发生的事情。即便目前石油资源的储量还比较充裕，我们已经看到，太阳能和风能的使用成本近年来显著地降低了。这就是高油价环境下市场机制寻求能源替代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除了市场“看不见的手”之外，中国政府对光伏和风能发电的政策扶持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同时，得益于技术进步和创投资本的活跃，新能源汽车的发展近年来也可谓如火如荼。越来越多的汽车制造商开始尝试研发和推广油气混合动力汽车、电动汽车，其中不仅包括宝马、丰田、大众等传统汽车公司，还包括像特斯拉、比亚迪这样的汽车行业新锐。

具体而言，石油资源枯竭不会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而一定是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较长时期中逐渐进展的过程。在这个渐进过程之中，人们的预期会发生变化，从而市场上的石油供给以及对石油的需求都会发生变化。供给和需求的变化会引发预期变动和石油价格的进一步调整，而石油价格的调整会再次引发供给和需求的变化。

理论上讲，人们对石油枯竭的预期恰恰注定会导致石油不枯竭。供给预期的减少会引起石油价格提高，随着石油价格的提高，一些低效益部门对石油的需求就会被挤出；供给的进一步减少又会进一步引起价格的提高，从而挤出更多低效益部门的石油需求……从而，石油资源越是临近枯竭的点，石油价格就变得越高，市场上对石油的需求就变得越少，从而石油资源在理论上并不会被完全耗尽。

在极限情况下，如果石油价格高到一定程度，比如10000美元/桶，世界上将只有极少数富豪或科研项目和军事工业才能买得起、用得起石油。

换个角度而言，石油资源逐渐走向枯竭的过程，就是石油市场逐渐收窄的过程。这一点与人类社会中的绝大部分商品不同。大部分商品或服务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的进步、人们收入水平的提高，其市场是不断扩大的。例如，在电灯刚刚发明的时候，只有王室、贵族等很富有的极少数人才能用上电灯，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普通人都能用得上电灯了。电灯的市场在不断扩大。汽车、电脑、手机、报纸、明星演出……大部分市场都是如此。

与石油枯竭过程中石油市场逐渐变窄的道理相似的例子很少。有代表性的如古董市场、窖藏酒市场。在宋朝，普通瓷制碗已经比较普遍，很多人都在用，市场很大，但经过七八个世纪的岁月流逝和战乱动荡之后，到了清代，拥有以及想要拥有一只宋朝瓷碗的人就很少了，市场收窄了；再到现代，宋朝的瓷碗则已经完全变成了古董、文物，拥有以及想要拥有一只宋朝瓷碗的人就更少了，恐怕只有博物馆、收藏家、特别有钱的富豪才会购买，市场进一步变得小得可怜。

道理很简单，随着资源越来越稀缺，价格会不断升高，于是越来越多原先存在的需求会被挤出。这个过程不会是瞬间发生的，而一定是循序渐进的。

但是，由于新能源的替代效应，石油价格并不会无限上涨。未来石油价格的变动将是石油资源减少与替代能源成本降低两个因素之间的一场赛跑。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当石油资源减少的速度快于替代能源成本降低速度时，油价就会上升；当石油资源减少的速度慢于替代能源成本降低速度时，油价就会下降。

总而言之，即便承认地球上的石油资源储量是有限的，我们也大可不必为石油资源枯竭而过度担心。只不过，在能源替代的转换过程中，石油生产国与石油消费国之间、石油行业与新能源行业之间、石油企业与消费者之间原有的利益格局会发生调整。这仍然是企业家、投资者以及各国政策制定者需要认真应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