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价下跌的潘多拉盒子：这次比2008年复杂
始于2014年6月的国际油价下行周期是石油经济史上的一个大事件，也是近年来世界宏观经济中的一个大事件，值得再三深入研判分析。2014年11月27日举行的OPEC会议是这一轮油价下跌周期中的一个里程碑。在此之前，供需基本面因素起主导作用，在此之后的一段时期，产油国策略和市场情绪的影响加大。我们对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石油价格走势，指出本轮下行周期比2008年的情况更为复杂。同时，石油价格下跌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也在复杂化。
如果说2014年6～11月这段时间油价下跌的主要原因是供需基本面调整，尚属正常情况的话，那么11月27日之后局势的发展显然已经超出了绝大部分人的预料。11月27日，OPEC决定将维持3000万桶/日的配额上限，不减产。紧接着，国际原油价格开始暴跌，该轮油价下跌的幅度之大很可能足以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的油价下跌相“媲美”。12月15日Brent原油和WTI原油现货价格分别跌至61美元/桶和55.54美元/桶。至此，国际原油价格已跌至5年最低点，比当年6月的年中高点下跌几近一半（见图2.7）。
图2.7 WTI原油和Brent原油价格走势（2008～2014年）
不仅如此，当前这一轮油价下跌的经济政治背景甚至比2008年还要复杂得多。
首先，2008年油价下跌的原因相对比较单一，即全球经济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普遍面临衰退或加速下降风险，对石油的需求下降。而当前世界主要经济体的景气度则呈现明显的分化格局——美国经济复苏暂时趋稳；欧洲和日本经济仍在苦苦挣扎，面临不确定性；中国经济在“三期叠加”的压力下增长动能不足，面临增速下行和通缩双重压力；其他大部分新兴市场经济体也面临或已经暴露巨大风险。
其次，供给方面，2008年之前全球原油供给的格局是比较简单的，以OPEC国家、俄罗斯、非洲等传统的石油输出国和地区为主；而由于页岩油气革命的兴起，接下来几年出现了大量的新进入者以及潜在的进入者。如果说在此之前国际原油市场的主要矛盾是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的话，那么在此之后，传统生产者日益感受到来自新进入者的威胁，国际原油市场的主要矛盾有向供给内部不同类别生产者之间的矛盾转化的趋势。
最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的政策环境是比较一致的，主要国家之间的协作大于对抗；而当前，不仅大国之间的宏观经济政策出现了分流，而且由于乌克兰发生的事件，美欧阵营和俄罗斯的对抗关系持续升级。
沙特阿拉伯及OPEC的最初动机基本上比较简单，就是为了保住市场份额，另外最好还能部分挤出美国的页岩油气企业。应当说，沙特阿拉伯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机会并不小，毕竟美国大部分页岩油气企业的盈亏平衡线在60～90美元，而沙特阿拉伯部分油企的生产成本则要低得多。这一战略从长期来看不论对OPEC还是对俄罗斯都是好的，但在短期有成本。而对于俄罗斯、委内瑞拉等国家而言，这一短期成本很可能是难以承受之重。
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很难控制了，即便是那个最初打开盒子的人也不见得就能轻易再将盒子关上。近日，卢布盘中贬值15%，从2014年初开始算，卢布已累计贬值将近一半。尽管俄罗斯央行已多次大幅加息，并动用外汇储备在外汇市场上进行干预，但几乎没有显现效果。
在上文中，我们曾将主要关联方的位势简单概括为：沙特阿拉伯出其不意；俄罗斯很生气；美国觉得有点出乎意料，很头疼；中国从短期来看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可以偷着乐。短短10天之后，如果再做类似的简单概括的话：俄罗斯现在不仅很难受，而且已经受到重创，手忙脚乱；沙特阿拉伯看似气定神闲，再度重申不减产，但OPEC内部能否继续保持团结面临着更大的不确定性，“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这或许是沙特挤出战略制定者现在最大的感慨；与此相反，美国或许可以略松一口气，因为如果俄罗斯的经济形势继续恶化，OPEC挤出战略半途而废的可能性增大，而且毕竟美国现在还是石油净进口国，油价下跌在短期对美国整体的影响仍然是利略大于弊的，但美国的页岩油气企业面临的警报尚未解除，仍需密切关注国际油价走势。
与此同时，石油价格继续下跌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也开始复杂化。
第一，在短期，石油价格继续下跌对增长和物价这两个最重要的宏观经济变量都将产生较大影响。对于增长而言，油价下跌会使得大部分企业原材料或中间产品的成本降低，同时也会通过收入效应增加经济中对其他产品的总需求。另外，中国企业和官方部门也可以在油价低迷期择时扩充原油储备。
对于物价而言，2014年9月和10月的CPI同比降至1.6%，11月进一步下降到1.4%；PPI指标更是长达32个月维持在负增长，而且2014年下半年降幅一直在扩大。基本可以判断，中国经济已经进入了通缩区间。对于一个发展中经济体而言，通货紧缩的危害是远大于通货膨胀的。如果这一态势继续发展，货币政策当局就需要考虑及时调整货币政策予以应对。但整体而言，中国的石油对外依存度已超过58%，中国可以说是油价下跌最大的受益者。
第二，必须指出的是，油价下跌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是结构性的。大部分居民和企业从中受益了，但也有部分人从中受损。例如，新能源和新能源企业的竞争力会因油价下跌而受到负面影响，包括风电、太阳能企业，国内正在进行勘探研发、准备进军页岩油气领域的企业，等等。如果油价下跌的趋势继续蔓延，这些企业中的一部分很可能面临倒闭的风险。另外，油价下跌使得新能源汽车相对于传统汽车的吸引力也有所下降。
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推广新能源和清洁能源的使用是几年来政府大力推动的政策，那么现在油价下跌了，对新能源的需求没那么急迫了，之前的政策要不要延续？是否随着短期依赖的减小要降低对相关领域的政策扶持力度？当下是最考验政策定力的时候，也是最考验政策制定和执行机制科学与否、可靠与否的时候。笔者认为，绝不能让油价的暂时下跌影响对新能源的激励甚至逆转之前推广清洁能源的政策。恰恰相反，应当利用好现在绝佳的机遇期，运用财政转移支付手段，将油价下跌带来的宏观经济福利改进部分地转向对新能源的政策支持，加强居民和企业使用新能源的激励，加强对新能源企业研发的激励。因为从中长期来看，当前原油价格下跌的趋势是不可能永远持续的，终将走向常态。应该在阳光灿烂的时候修屋顶，未雨绸缪，而不是等到下雨漏水的时候再修。事实上，国家发改委已经于2014年11月28日调高了成品油消费税税率，这部分新增加的税收收入将用来治理环境污染和鼓励新能源汽车发展。
第三，国际原油价格继续保持下跌态势，还将给中国带来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由于原油价格下跌和国际制裁的双重压力，俄罗斯经济受到重创，卢布大幅贬值，资本外流和通货膨胀的风险加大。俄罗斯急需外部支援。而在当前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下，最可能也最有能力救助俄罗斯的就是中国。“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刚刚建成不久，中国和俄罗斯之间也签署了其他的货币互换协议，那么一旦俄罗斯提出请求，希望通过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或其他方式得到救援，中国是否要伸手救援呢？救还是不救，就成了摆在金砖国家面前的两难选择：如果救，成本可能是巨大的，未来能否收回暂且不谈，杯水车薪能否发挥救助效果也值得考量；如果不救，金砖国家合作的积极性将会大打折扣，短期内甚至会搁浅停滞，而未来从冷却到重启的过程必然困难而又漫长。